莊子的哲學思想博大精深,對中國文化影響深遠?!靶凝S”、“坐忘”是莊子思想的基本范疇,由“心齋”、“坐忘”而臻于大道、達于化境的思想,對中國山水畫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南朝劉宋時代的宗炳最先將莊子的思想融會于其畫論中。他在《畫山水序》開篇寫到:“圣人含道暎物,賢者澄懷味象。
至于山水,質有而趣靈?!弊诒岢龅摹俺螒盐断蟆钡拿缹W命題深受莊子“心齋”的影響,由“澄懷”可致虛靜空明的心境。以虛靜空明的心境去觀物,方能與所觀之物、所味之象的內在性靈相融通。宗炳在《畫山水序》中又論到:“夫以應目會心為理者,類之成巧,則目亦同應,心亦俱會,應會感神,神超理得…又,神本亡端,棲形感類,理入影跡。
誠能妙寫,亦誠盡焉。”宗炳之所以能在自然山水中發現其“趣靈”、“感神”,主要源于他能“澄懷味象”。他所說的神,類似于莊子所說的道,道體本虛,故言“神本亡端”。“應目”、“會心”都感通于山水之神,觀山水就是要觀山水之神,畫山水就是要寫山水之神,即觀道、體道。與宗炳同時代的王微,也提出了畫山水要寫山水之神。他在《敘畫》中指出:人之所以愛好山水并形之于畫,乃是因為在山水中可以得到“神飛揚”、“思浩蕩”的精神愉悅,而此愉悅又是因為在山水之形中能看出山水之神與靈。
“融靈”及“擬太虛之體”,所追求的正是莊子所說的道?!懊牡馈薄叭陟`”道出了山水畫的內在精神,亦是中國山水畫得以成立、并成為繪畫主流的根源所在。中國山水畫在唐代得到了實質性的發展。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卷一寫到:“山水之變,始于吳,成于二李,樹石之狀,妙于韋偃,窮于張通?!睆埈b之所以能畫出樹石之精神,是因為物象之性靈早已納入其內心世界,并與其“靈府”融為一體,故以手寫心,從“心源”所出的正是松石水云的精神。
只有進入虛靜空明的狀態,才能達到心源與造化兩相冥合,正可謂“遺去技巧,意冥玄化”。這種創作狀態與莊子庖丁解牛的狀態相類,都已達到了技進于道的境界。張璪在長期的山水畫實踐中提出了“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重要命題,對后代影響深遠。唐代李思訓、李昭道、畢宏、韋偃、吳道子、王維諸家,均不同程度地受到了莊子思想的影響。如:張彥遠所評吳道子之“收其神,專其一”,“意存筆先,畫盡意在”;
荊浩所論王維之“巧寫象成,亦動真思”等等。五代時期,山水畫成績斐然,荊、關、董、巨成為南北兩派的代表。荊浩以其豐富的經驗著作了《筆法記》。荊浩特別強調作畫要“圖真”,“真者,氣韻俱盛”,即圖寫山水物象之真性情。荊浩因察古松之美,遂生表達之意,然在圖寫過程中,常有技不達意之處,但其能夠“始終所學,勿為進退”,才有“可忘筆墨而有真景”的境界,得到精神與技巧的融合,實現“爾之手,我之心”,即莊子所說的“得之心,應之手”。
也就是說,當技巧達到隨心所欲時,畫家才能達到忘技而寫意之心境,此一心境實乃莊子的“庖丁解?!敝?,亦是“心齋”、“坐忘”之境界。北宋著名山水畫家郭熙在其畫論《林泉高致》中闡述應首先做到“萬慮消沉”,方能“胸中寬快”,“自然列布于心中,不覺見之于筆下”,使表達對象融入“靈府”,生發出生機和意趣。
至于他在《山水訓》中所論“欲奪其造化,則莫神于好,莫精于勤,莫大于飽游飫看,歷歷羅列于胸中;而目不見娟素,手不知筆墨,磊磊落落,杳杳漠漠,莫非吾畫”的創作境界,實乃莊子“心齋”、“坐忘”之境界。莊子由“心齋”、“坐忘”而臻于大道、達于化境的思想,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畫壇巨擘。從魏晉山水畫蘊育時期的宗炳、王微,到隋唐山水畫形成時期的吳道子、王維、張璪,至五代山水畫開宗立派時期的荊關董巨,宋代山水畫成熟時期的李成、范寬、郭熙,以及劉松年、李唐、馬遠、夏圭、米氏父子,元代山水畫抒情寫意時期的趙孟頫、黃公望、王蒙、倪瓚、吳鎮,直至明清時期的戴進、沈周、董其昌、石濤、八大、漸江、石溪、梅清等,均不同程度地受到莊子思想的影響。
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中國山水畫是以莊學為根的,中國山水畫的精神就是莊學精神的延續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