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諸如張曉剛、劉小東和張環之類的名字可能會讓西方的收藏者翻白眼。如今，隨著博物館、畫廊和價格的急劇膨脹，中國已經變成國際藝術環線上最熱的站點。在日益崛起的文化之都北京和上海，作者檢視了一沓沓新錢、流溢的才華和民族自豪中蘊涵的力量。2008年8月23日，在被譽為中國最大的當代藝術聚集區的北京市城東大山子798藝術區，來自國外的游客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欣賞獨特的現代藝術作品。凌亂的頭發，甚至燃著的香煙和標志性的圓框眼鏡，張曉剛成為中國藝術的臉孔，成為席卷從北京到紐約的拍賣行狂熱浪潮里的搖滾歌星式的人物。

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他的作品在自己的祖國飽受爭議，如今與要價50萬到300萬美元的個人油畫一起，懸掛在國家批準的畫廊里。49歲的張曉剛好容易獲得他目前的地位。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在喧囂的歲月里，他的父母被遣送到鄉下的干校，被迫放棄他們的政府職位，離開他們年幼的孩子。

由姑媽撫養幾年，張曉剛沉浸在畫畫之中。1976年“文革”結束后，他進入四川美術學院，在那里他并沒有顯得出色。20世紀90年代，他成熟的風格被發現后，張曉剛遭遇到另外一道障礙，他的油畫被認為不適宜公開展示。隨著中國在經濟和文化上逐步開放，他發現自己重新受到歡迎。1997年，北京畫廊開始展示他的作品——主要是眼神空洞的中國市民的大幅肖像畫，如今他是中國收入最高的藝術家。張曉剛重大的國際時刻是在2006年，其時倫敦畫廊的老板查爾斯·薩特奇在克里斯蒂倫敦拍賣行以150萬美元購下了《大家庭》。

自那宗買賣起，張曉剛的價格持續飆漲：他的《天安門廣場》2006年在香港的克里斯蒂拍賣行售得230萬美元，另一幅畫《新世紀的篇章：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2007年9月在紐約的索斯比拍賣行拍得300多萬美元。不像他同時代和之前數代的許多中國藝術家，張曉剛移居國外賺取財富，他在北京經營著一家工作室，他在那里如同癮君子般吸煙和繪畫，以保證需求。隨著北京和上海雄心勃勃地準備成為中國主宰的世界文化之都，這個13億人口的國家從隔絕中醒來。

正值北京恢弘的2008畫卷——29屆奧林匹克運動會之際，嗅覺敏銳的官員想方設法與張曉剛們交好。這樣大批量的繁榮需要杰出的藝術家和大把燒錢的饑渴收藏者，中國恰恰兩者皆備。以現實主義畫家劉小東2004年的布面油畫《三峽新移民》為例，該畫以批判性的視角展現了三峽的百萬移民。這幅畫2006年11月在北京保利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售出275萬美元，創下了當時當代中國藝術家油畫的世界紀錄。

搶先購得這幅油畫的是大陸收藏家張蘭，一個餐館女老板，她正成為中國的沃爾夫岡·帕克。她的迎合高消費階層連鎖店俏江南在2006年據說賺了2500萬美元，她打算在2008年開100家新店。表現主義建筑師菲利普·斯塔克已經為紐約的泰晤士廣場設計了一個俏江南餐館的樣品，它完工時將帶有一個展示她收藏品的畫廊。中國另一位大規模收藏家是香港房地產女繼承人林明珠，在她的收藏晚會上，我碰見過美國收藏家史迪芬·埃德利斯、塔特利物浦美術館館長西蒙·格羅姆、巴塞爾美術館名流塞繆爾·凱勒以及當地名人上海藝術畫廊創辦人何浦林和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前創意主管維多利亞·盧。

“為中國當代藝術走向強大，我必須擔當橋梁”。林明珠說。直到近來，中國的當代藝術還是純粹的出口市場。比利時慈善家居伊·烏倫男爵是早期的收藏家，他在1980年代中前往中國作商務旅行時開始購買。1995年至1998年出任瑞士駐中國大使的烏利·西格是另外一位，當時大多數作品僅售幾百美元，他拼湊起中國當代藝術的百科全書式精選。這個時期另外一個重要的“外國人”是鄧永鏘，出生于香港，接受了英國教育，鄧通過耙梳中國藝術家20世紀80年代晚期在其中工作的骯臟的畫室，拼集了自己的收藏。

1990年代，鄧不遺余力地推動中國當代藝術，甚至邀請英國戴安娜王妃前往展出了幾個中國藝術家作品的1995年威尼斯雙年展。“我說，你愿意來嗎？她答應了”。鄧說。在接下來的慶祝晚宴上，鄧從椅子上站起來宣布：“這是中國藝術的新曙光！

”眾人紛紛鼓掌。他記得當時在想：“我已經讓世界上最著名的人來到這里給我們打氣，如果這不能成功，那就沒什么能成功了。”10余年后，世界的其他部分聞風而來。2006年3月，索斯比在紐約舉辦了其第一次中國當代藝術拍賣，吸引了來自亞洲和西方的收藏者，同時掙得了1270萬美元，并為張曉剛、張環、劉小東和方利軍建立了拍賣紀錄。

在香港分部2007年春季亞洲當代藝術拍賣會上，克里斯蒂拍得3600萬美元，索斯比拍得2700萬美元，中國藝術家提供了出售品的大部分。近兩年，大陸的拍賣行也進入了這場角逐。中國利潤最為豐厚的保利拍賣國際有限公司是與北京保利集團關系密切的眾多文化企業中的一個，它的主要競爭對手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是1993年開辦的。

中國的拍賣行似乎鼓勵投機，看到同一幅作品在同一年里屢屢被拍賣毫不稀奇，拍賣價格每次都有上升。藝術家或商人將新作品直接送入拍賣行也屢見不鮮，然后邀朋友和交情好的收藏者前來競高價格。但隨著市場如此火爆，來自紐約和倫敦的購買者在搶購中國當代藝術作品時毫不猶疑，今天50萬美元到明天要價100萬美元。

“當人們談論高價錢的時候，我要說，中國藝術家相信他們頂尖的藝術家理應與來自其他任何地方最好的藝術家并駕齊驅”。查爾斯·薩特奇說。可與薩特奇相提并論——一手將價格抬上天——的中國人是香港房地產大亨劉鑾雄，他在2007年以7170萬美元在克里斯蒂紐約分部買下了安迪·沃霍爾的《撞毀的綠車》。

中國汽車商人楊賓和高消費的有璟閣餐廳老板張皓銘，都促成了大宗購買的繁榮。而后是關毅，他有令人羨慕的私人收藏，但他拒絕給自己的收藏估算現金價值，說：“我考慮的是藝術，我關心的是藝術。”遲至2002年，這一切看起來還毫無可能。北京其時剛剛開始發展當代藝術區——798廠，這個鮑豪斯風格建筑的前軍工廠吸引了大量的藝術家和商人。798藝術區里最著名的畫廊是由冷林創立的北京公社。如今，798廠已經被北京市定為“歷史景點”，游客業已抱怨這里變得太大，太過商業化。

自798廠建立后幾年內，大量的畫廊如雨后春筍般在擁擠的街道上出現。“如果你去世界其他藝術中心——倫敦、紐約或洛杉磯——你可能會聽說這里或那里開了家新畫廊”。一個外國藝術家說：“在北京，你會聽說整個街區在一夜間都開張為畫廊。建設發生得如此迅速，畫廊和藝術品的數量增長速度令人驚愕。”名叫莫干山路50號的上海小型畫廊區，已經開始向鄰近街區擴展，處于急劇增加的新博物館的中心。

香港珠寶設計師龔明光創辦的上海當代藝術館，蓬皮杜中心的上海分支，計劃在2009年開館。上海正大藝術館加入到國有的上海藝術館和市有的多倫現代藝術博物館的行列。畫家岳敏君在北京郊區宋莊建立了一幢豪華的別墅，猶如中國的東安普敦，讓許多藝術家住在那里。他的鄰居方力均更進一步，在北京開了一連串充滿藝術色彩的餐館。

回到上海，壞男孩畫家張環在這座城市的南部接受了一幢巨大的工業綜合體，其規模上超過了1994年北京最豪華的的畫室，這位畫家在公共廁所將身上涂滿蜂蜜和魚油，在蚊蟲叮滿了他皮膚的情況下保持一小時一動不動。現在，他有一條堪與迪米爾·赫斯特或杰夫·昆斯相媲美的生產線，雇用了100多名住在鄰近宿舍的工作人員。木刻工雕鑿比廣告板還要大的木頭印刷模板，焊接工在25英尺高的雕塑上工作。

在一間堆滿畫布的房子里，助手們噴灑如同香灰一樣的東西，制作出寫實主義的圖像。灰質在工作室里制作出來，或者到人們燒香的廟宇收集，這位畫家有自己的卡車運載收集來的香灰。在中國，所有獨力奮斗的畫家中最具獨立性的艾未未出生在北京，在新疆長大。

他目睹了自己的父親在“文革”中被迫去掃廁所。在父親生病返回北京僅僅12年后，艾未未1981年前往紐約，對中國藝術的未來充滿悲觀。經過1990年代的反叛之后，他的藝術生涯希望趨于渺茫，無論在國內還是在國外。但艾未未仿效傳統的灰磚四合院，在北京中部為自己建了個家，并讓自己成為自學成才的建筑師。現在，作為一流的國際藝術家，艾未未去年夏天派送了1001名中國公民前往德國參加他捐助的卡塞爾文獻展。

中國日益升起的藝術之星更可能走畫廊路線。出生于1971年的楊福東，最近與紐約和巴黎的馬里安·古德曼畫廊合作。王青松通過與梅格·馬吉奧聯系開始自己的職業生涯，馬吉奧使這位畫家得到倫敦阿爾比昂畫廊和紐約的藝術商人羅哈廷的注意。北京星畫廊經理、藝術商人方方專門探尋剛從學校畢業的畫家，他稱他們是“淘氣的孩子”。與時常出身貧窮的前輩相比，這些年輕的畫家從早年就已到處旅行，他們可以自由地思想。

星畫廊的明星之一陳可，2005年剛畢業于四川美術學院，已經舉辦了畫展。她童話般的作品，充斥著被遺棄的女主人公和臉帶悲傷的丑角。在采訪中，她看起來不想將自己的藝術限定在中國的范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