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時候,我正在稻城。清早起來,接到羅躍來電話,說要離開塵世出家,他馬上要走了。我不知怎的,一下子感到心里特別難受。羅躍與我交往多年,我們關系一直很好。他是說過要出家的,那是說要等他母親百年以后。可現在他母親還在,他等不了了。這次是他和他的夫人一同出家,各去一個地方。對于他們的出家我難以理解是怎樣一種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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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羅躍打了一個電話,讓他等我幾天,我回去了要為他們夫妻餞行。他說他還有幾天才走,要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去生活。想起來不禁令人傷感,不知他這一去,何時再能見面。羅躍是一個很有個性與常人很不一般的人。他生性善良,樂于助人,心里沒有多少心計,也是常常出些小差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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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當年我剛剛研究生畢業,留校教書,那期間不知怎的認識了他.那時他正在師范系讀書,特別喜歡雕塑,常到雕塑工廠來看我做雕塑,并經常問這問那,拜我為師,后來成了我當年的助手之一。他做十八層地獄特別有想象力,經常出人意料地塑造一些怪異的形象,所以,十八層地獄他做得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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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經常出一些差錯,鬧許多笑話,成為笑料。有一次,我讓他做一塊浮雕,告訴了他尺寸是一塊橫長豎短的浮雕,他做好后成了豎向的了,高比寬長了許多多。我讓他復核尺寸,告訴他錯了,他一下目瞪口呆。他經常把別人說的一些事情聽走了樣。他耍女朋友,告吹了許多次,經常都是因為他的差錯而導致。有次他對我講:他的女朋友,告吹了,原因是他幾次爽約。
其中一次,他與女朋友約好周五下午三點到她們學校去見她。結果他周四就去了,女友沒在。后來他問女友,怎么約好了沒在。女友說:是周五下午三點嘛,你怎么周四就去了呢?他恍然大悟。真到了周五時他才發現他有課走不了。那時她沒有手機,他讓她白等一個小時,他下課后趕去時她早已離去。
一次他與我約好下午二點在牛角沱街邊碰頭。我在那里等了他至少一個小時,他才來。我有些生氣,問他為什么遲到一個多小時,你知道在街邊站著等一個小時有多難受嗎?他回答說:“美院的人就是這樣不準時嘛!”我又氣又好笑。又有一次我們又約在街邊碰頭。
我因堵車遲到半小時,到了那里,看見他在街沿邊坐著一邊看書,一邊等我。我到了他好象沒有覺察到我的遲到,他等別人從沒怨言。他剛畢業時在一所中學教美術。一次,他約我去和他教的學生見見面,鼓勵鼓勵他的學生。我去了,一進門,同學們就全部停止畫寫生,站起起來齊聲說:“師爺好!”我一時怔住了。誰是誰師爺啊?一時不知怎么回答好。
過了一會反映過來,那時我也剛剛畢業,就當了師爺。羅躍解釋說,你是我的老師,他們是我的學生,所以應該叫師爺,。“師爺”一詞在重慶方言中有兩種意思:一是老師的老師;一是地主、鄉紳的謀士或帳房先生。這個稱呼只在解放前使用。解放后早已不這么稱呼了。但羅躍是認真的。他認為只有讓同學們叫我師爺才合適,不然怎么叫呢?
叫老師不是和他一輩了嗎?我聽上去還是有點別扭。后來羅躍信了道教。經常很隨師傅去修煉,師傅后來成了一座道觀的道長。早期時,他師傅經常帶領弟子表演特異功夫。有一年春節,還在重慶春節晚會上表演,電視轉播影響很大。
聽羅躍講,他們經常去郊外墳地里,晚上去修煉,據說要在那里修煉氣場才好。在墳地里坐在墳上修煉,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害怕。我只覺得是不是有些走火入魔?但我也勸不住。后來他們又去了川北神農架一帶尋找野人。回來后有一個小型圖片展在美院張貼。只見羅躍舉雙臂,盤腿屏氣、仰天瞠目,詰問蒼天。我看了覺得他真是走火入魔了呢!
那時,他與美院一女生正在戀愛。那女生是比較理性之人,我不知道她與他怎么相處?只知道他們確實相好,羅躍非常喜歡她。但也偶爾聽到女生的埋怨,別的不怨,就怨他有些顛三倒四。后來女生畢業了,也與他告吹了。他痛苦萬狀,很長時間恢復不過來。當他終于從失戀的哀傷中走出來的時候,還時常自言自語地提起她。只有在這時,我們會想起那個女孩,我們都覺得,他倆是不合適的,告吹是遲早的事。
那段時間,他的母親經常來看他,替他料理一些生活瑣事,那時的他已辭去公職,以做雕塑為生。后來羅躍又有了一位女朋友,這位女朋友我從來沒見過,但經常聽朋友們說起。朋友們對那女孩印象不大好,那女孩沒多少文化,已離異,比羅躍大,體弱多病,性格怪異。據說經常發橫,不講理,一發起脾氣來就在地上打滾,直到羅躍去遷就她為止。
她有肺病,一直未能治好。可是羅躍非常愛她,他們已同居。一位朋友對我說讓我勸勸羅躍,免得他將來受苦,最好能讓他們分開。有一次羅躍來我這里,我試著對他說:“羅躍,你現在沒工作,是否愿意到豐都鬼王石刻去,我那里需要人。”其實我那里也不是很需要,主要是出于分開他和她,讓他冷靜一段時間再說。他考慮了幾天后,拒絕了。他告訴我,她需要他照顧,他不能離開她。
后來,朋友們講他們的生活是很苦的,生活條件也很差。羅躍并不富裕,又要負擔為她治病。但羅躍與她一直生活著,不知為什么他一直沒帶那女孩來我家玩。也許他認為朋友們反對,怕我也不高興。過了幾年,羅躍來我家,告訴我女孩死了,死于肺病,他很傷心,也很沮喪。他告訴我他要上山去為她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場。他果然去了,很久沒有消息。后來他又來了,告訴我他皈依了佛門,成為佛門居士。從那以后,他經常發一些關于佛教活動的短信消息,他來我家也是常常談一些與佛教有關的事。
又過了幾年,他帶了一位女友來。也是佛門居士,他們倆是真正的相好,倆人都信佛,兩人是天生的一對。后來他們結婚了,生活很幸福,兩口子和和睦睦,恩恩愛愛。羅躍雖然成了家,有了幸福的家庭,但他每年都要在那患肺病死去的女孩的忌日去雞公山寺廟里為她燒香、吟經、祈禱法事,年年如此。雞公山是一座拔地而起突兀的山,椐說此山很有靈氣。
他將她的骨灰埋在雞公山的松林里。沒有墓碑,沒有墳墓,只有他知道埋在哪里。他是真正的愛她的,那女孩的在天之靈一定會安息了吧。現在,這樣的情感在人事間已經很少了!羅躍是一個非常真誠的人,也是一位最善良純真的人。他皈依佛教后,經常參加一些善事活動,其中一項就是參與推廣希望工程。
他來我家提到希望工程,我本來就有這個心愿,但平時忙,沒有具體去落實。他一來正好合拍,由他選定幫助的貧困學生,我出錢,由他代辦。時間到期后又是他告訴我,又繼續由他聯絡代辦,羅躍許多時光都是在做善事和佛事中度過的。直到他臨走之前還替我代辦了今年捐資助學的事。
羅躍的母親是一位非常能干的人。她現在已七十多歲,在她從棉紡廠人事科長退下來以后,開始創辦企業。后來在朝天門做布匹生意,做得很好,買了門面,買了房子,她的大兒子,羅躍的哥哥跟他母親做生意,也跟著有了好的經濟條件,她母親曾多次提起要他跟著去做,但他堅決不去。他是一個有個性,有自己追求的人。他生性不喜歡做生意,恐怕也很難做好。生意場上的奸詐,他也難以對付,不去也許是對的。
羅躍的外貌是很有特點,他一直留著駱腮胡,面呈古銅色,整個臉的下部被一部濃密的大胡子罩住。花境很高,所謂花境是發際線的土語說法。他有些禿頂,頂上頭發稀少,與胡子濃密形成對比。額頭飽滿有力,胡須中間的嘴唇總是紅紅的,顯得很有生氣。個不算高,中等,不胖也不瘦,也不發體。
他一直練坐禪,身體很好,精神飽滿。似乎沒見他生過病,或者身體不好過。他不殺生,蚊子也不打,好象蚊子叮了他皮膚也不起凸起。他雖不善言辭,卻也健談,遇見老朋友話也不少。羅躍終于要走了。他昨天下午來了我家告別,我們一起聊了一陣,晚飯是在我家吃的。我妻專門上廚房為他準備了幾個素菜,沒有肉,沒有豬油,沒有蛋;不要蔥,不喝牛奶,鹽也放得很少,晚飯他吃得很香。
他看上去紅光滿面,比他實際的年齡小得多,大胡子已經刮了,頭發也短短的。談話中不時露出爽朗的笑容。他告訴我他為什么出家:他不是憤世嫉俗,也不是因為生活在塵世間過不下去,而是一種因緣,一種內心的需要。他前些日子去了北方寺廟里生活了一段時間,他感覺很適意,很適合他,也很快樂。是因為他放心不下母親,所以跟師父商量后決定回來直接對母親講明。
他回來對母親講明他已出家,母親先是哭成淚人兒,然后還是同意了,只是要求可不可以就在重慶出家,她好經常去看他。她還提出,可不可以多住幾天再走,等弟弟的生日過完后再離去,他同意了。所以一直住到今天,弟弟的生日已經過去了,明天他就要走了。他把他的書全部清理了。有關美術的書及雜志資料全都不要了,他今天將這些書帶到我家來,全部送給我。
他說對我寫東西有用,可以在需要時查查資料。我望著他,心理其實很難受。不知怎的,從那天我在康藏高原上接到他的電話,得知他真的要出家離去的那一刻開始,心中一陣哀傷。我也理不出什么道理和為什么,只是覺得難受。
羅躍為什么要出家呢?當然是看破紅塵。他認為塵世間的人一輩子都在受苦受難,他相信來世和往世。他說他三世前是個生意人,信道教。前兩世信佛教,因為有一次克扣工人工資,所以被工人死后追債。這一切他都是從夢中知道的。他說他現在的師父神通廣大,你想什么,做什么他都知道。羅躍很崇拜他的師父,盡管師父比他還小。羅躍對佛學的一切深信不疑,他決心要通過修行,跳出生死輪回,徹底解決生死問題。
他現在比起過去健談多了。對于宗教理論,他談得一套一套的。而且邏輯也似乎嚴密得多。他已不象過去的那個缺少邏輯,只有感性,沒有嚴密理性的羅躍。他真的有點變了。變得比過去更理性,更善言辭了。這是我昨天的最令人吃驚的發現。談到他過去的女朋友小蔡,他說那是他過去的緣,他不再多談。小張最后成了他的妻子,但他們出家后,婚姻自動解除了。小張前幾天就先走了,他和她感情是很好的,情投意合。
二人同一時間,同一師父出家,可見他們是和諧的。隨著他的離去變為成行,我心情要好受些了。我望著他離去的母親都會站在窗邊目送他遠去的背影,越走越遠,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天花板和墻壁則為不透明的門,直到消失在空間遠處,我的心一下感到空茫一片。羅躍走了,我時常想起他。人海茫茫,音訊具無,不知他過得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