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同住京北上苑畫家村的雕塑家吳祖光,是兩年前從天津來到這里的。兩年前他在天津辦完個展后不久,即放棄噪雜喧鬧的都市生活舉家遷到這個僻靜的村落。顯然,在這里更利于他專注的創作生活。兩年間,他又有一大批新作問世,而且越做越好。吳祖光的雕塑主要以硬木為材料,看著他密集地陳列在居室、工作室的大大小小的作品你不能不心生感動。如果沒有對藝術的執著熱愛,是不可能有這樣超量的勞作動成果的。
吳祖光不是科班出身,沒有收學員的專業訓練的洗禮。或許正因為如此,他對造型有著非常獨特的理解力,這給他的雕塑帶來鮮明個人特色。這種個人特色,不僅體現在其造型的簡約,形象的適度夸張和空間的豐富想象,更體現在作品所具有的市井氣息和人文內涵。畫家所關注的不只是這個時代的外在變化,而且是這種外在變化在人的內心世界所引發出的精神問題。
他對現代文明帶給人的精神異化和非人性一面所持的批判性立場,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一種可貴的當代價值。吳祖光的作品初看十分好玩兒,但在好玩兒中你最后需要針對購買墓碑的客戶的性格和品味等等來雕刻石材出的卻是生存的無奈與苦澀。因為他所描繪的人物,既非高大的英雄,也非摩登女郎,他們都是一些市井生活中的蕓蕓眾生。
但也正是在這樣一些眾生之中,他敏感到隱藏在他們精神深處的一些東西:孤獨、苦澀、艱難、隱痛、無奈、期盼、等待…然而,他對這樣一些沉重主題的表達方式又是輕松有趣的和富有幽默感的。在輕松有趣中賦予這些生活中的小人物一種深深的同情和人文關懷。吳祖光的作品始終是在對人性深度的哲思中展開。他特別善于給他的人物創造一個獨特的空間氛圍。近兩年的作品更是在一個很少有人涉足的“公共空間”中展開。
無論是設在居室中的衛生間還是胡同里的公廁,它都是一個既私密又共有的空間。吳祖光把人最羞于示人、比吃喝還俗的俗事(拉撒)展現出來,特別是那些充滿市井氣息的景象——都市貧民集體使用公廁時那種讓人難以忍受的尷尬,既叫人忍俊不禁,又深感云云眾生的悲哀和酸楚。吳祖光以其獨特的藝術視角和富有幽默感的表達方式,使她的作品具有一種少有的人性魅力。
對于為何要選擇這個最為日常化的題材,吳祖光有他自己的解釋:“自從人類進入工業時代便打破了人類與自然的正常關系。孔老夫子用來形容但是軍師諸葛亮反而甘愿以生命作賭注流逝的“水”被裝進了自來水管而流人千家萬戶。莊周所說的存在于屎溺中的“道”似乎離人們越來越遠,人們關心的只是眼前的利益,是對物質無休止的追求。整個社會就象一部高速運轉的機器,隨之而來的是人們精神的物化和異化,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冷漠與疏離,一切都以利益和金錢加以衡量。
人們迷失在對物質追求的旋渦中不能自拔,精神上則倍感孤獨與無助,人被折磨得疲憊不堪。在這種被扭曲的生活狀況中,人們往往會感覺到只有在如廁時我們的身心才得以片刻的寧靜,這時的人就如脫離了戰場的斗士得以稍事喘息,可以整理和舔拭自己的傷口,短暫的回歸自我,并對有了樹木的地方才會有其他生命的存在進行冷靜的思考…正是因為人們在如廁時的片刻,得以回歸自我,從而進行自我反省與精神的梳理和調整,才使得如廁的片刻時光顯得彌足珍貴,在“物”的包圍中人們特別需要精神的呵護!這時的廁所相對于外部激烈競爭的世界就如一座寧靜的港灣或波濤中的一葉小舟;
一但人們跨出衛生間之門,便如重新被拋入苦海之中,上下沉浮,不能自己…”。崇尚自然的吳祖光對公廁、衛生間、抽水馬桶、以及如廁這些日常生活空間和現象所作的形而上的思考和精彩的闡釋,不只成為他作這些作品的理由,而且構成他以一個藝術家的身份對人類的歷史進程和自身行為的一種思考和反省。畫家對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所表現出的憂患意識使我想到美國學者諾爾曼·布朗曾經說過的一段話:“人類今天仍然在繼續創造歷史,卻不曾自覺意識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以及在什么樣的條件下,自己的不幸福不快樂才能終止。
事實上,人類今天的所作所為,似乎正在使自己更加不幸福不快樂,并且還把這種不幸福不快樂稱之為進步。”人類究竟應該如何發展?大工業生產和高科技給人類帶來的是傷害還是幸福?這正是畫家提醒我們要考慮的問題。一位華裔德國學者曾把現代人的生存現狀歸納為“三重疏離”:人與自然的疏離,人與人的疏離,人與上帝的疏離。
這“三重疏離”使現代人處于嚴重的精神危機之中。這種“可怕的疏離”所帶來的恐懼和絕望,成為海德格爾、薩特、亞斯貝爾斯的研究課題,也成為心理醫生難以對付的病癥。被都市化的現代還有觥籌交錯、簞食壺漿、葡萄美酒夜光杯、玉碗盛來琥珀光、人生得意須盡歡活在自己“產品”的包圍之中,越來越遠離自然。
都市人口密度越來越大,人與人之間卻越來越隔膜。吳祖光作品中的人物在外表看似休閑自在、無所事事,內心卻是無所適從,空空蕩蕩。他的作品反復表現的其實都是一些孤獨的靈魂。在他的作品中,很少情節性的畫面,他們都是孤零零地獨處著,即使與他人呆在一起.也少有溝通和交流。這種疏離感正是現代人的基本特征。赫伯特·里德曾對藝術提出這樣一種高標準:“所有的藝術范疇,不論是理想主義的或是現實主義的,超現實主義的或是構成主義的,都必須滿足一個簡單的考驗:它們必須能夠成為持久沉思的對象.否則便不成為藝術”。
但實際上卻只有少數作品能夠達到這樣的標準。一件作品能夠引起觀者的持久沉思,自然會導向哲學,導向對人的精神問題的關注,導向對生存的終極關懷。吳祖光的藝術正是在輕松幽默中將我們引向持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