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一條雕塑短視頻的瀏覽量在幾天內飆升至179w。作品名為《真假美猴王》,出自藝術家王瑞琳的《迷·藏》系列。東方神猴降世,王瑞琳火了。和許多85后一樣,孫悟空是王瑞琳心中無可取代的英雄。它本領無敵,橫掃三界,也沖動急躁,弱點鮮明,它的好與壞如此徹底,如此真實。王瑞琳對孫悟空的塑造可以追溯到2010年,那時他剛剛大學畢業,對未來尚有彷徨,“心里迫切地需要一些指引。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將心中的英雄塑造出來。人們印象中的孫悟空,多為《西游記》里斬妖除魔的金色獼猴,像是87版火眼金睛的齊天大圣,或是乘著七彩祥云的至尊寶。王瑞琳想做孫悟空,但不想做《西游記》。他發現,在東方,猴子的形象實則非常豐富。比如傳說中有為了照顧母親,在王母壽誕上偷蟠桃的白猿;

古人還將猴養在馬廄中以避免馬瘟,“弼馬溫”的頭銜就是這么來的。所以他跳脫經典,塑造白猿,也有《行空》這樣神猴馭馬的作品。他也將自己對東方審美的理解融入創作。東方講留白,以無勝有。以作品《迷·藏》為例,大圣閉目沉思,神色安寧。“眼睛會鎖定它的精神高度”,將眼睛留白,便留足想象。

難怪有觀眾說,“我好怕它下一刻就睜開眼睛”——它是活生生的。這種留白也體現在雕塑與空間的關系中。“你可以用雕塑占據空間,在有限的空間里對雕塑本身集中刻畫;也可以通過雕塑的氣韻去延展空間——這是我的方式。”王瑞琳說。

這氣韻,是動勢亦是氣場,暗藏在線條與筋骨里,不動聲色又蓄勢待發,于微妙中守持住動靜平衡,傳遞出力量。再看那端坐的大圣,手中細長的金箍棒在水平方向無限延展,背后磅礴的氣勢正于縱深處翻涌升騰。它不只是一件作品,也引起整個場域的變化。繼大圣之后,王瑞琳也塑造過關公、二郎神等形象,被大家笑稱為“東方英雄聯盟”。他對孫悟空的創作仍在繼續,那是榜樣,是他想成為的樣子。

王瑞琳的作品大多刻畫動物形象,比如最早的《馬·戲》系列。他喜歡馬。5歲時在商場里看到一幅“山寨版”徐悲鴻的《奔馬圖》,立刻著了迷,回家就自己畫起來。父母給他買來唐三彩雕塑馬,他也照著畫。后來進入央美雕塑系,跟著老師學做許多人體雕塑,這讓他能快速在觀察中抽象出事物的結構與特征,但這種訓練也帶來慣性,使得“作品中總有習作痕跡”。

和所有人一樣,畢業前,王瑞琳也曾面臨許多選擇:或是為商業項目定制雕塑,不愁生計;或是投身藝術教育,已經有畫室開出了令人心動的價格;或是繼續考研深造,短暫逃避現實…最終他決定瘋狂一把,選了最“離譜”的那條路——花光積蓄,開工作室,專心創作。抉擇期觸發了表達欲。

為了擺脫大學時的創作套路,同時釋放心中的無所適從,他轉而嘗試動物雕塑。從小喜歡的馬自然成了主題:蜷縮的馬傾訴著內心的糾結,繾綣依偎的馬呈現出伴侶的相互安慰,擠壓堆疊的馬傳遞出壓力與焦灼…這種將情感寄托于動物的方式,貫穿了各個作品系列,許多動物都能在他的生活中找到原型。比如《馬·戲》的第一件作品,模擬了寵物貓弓背的模樣;孫悟空的身形眉眼,酷似父親和他自己,父親就是他心中的英雄;

《逐夢記》的《雀》,原型是他的愛人,他將這件作品擺放在茶臺旁,日日相伴。相比《馬·戲》專注于對自我情緒的表達,《逐夢記》打開了更廣闊的視角。那是2012年前后,“世界末日”說沸沸揚揚,從人們的熱議中,王瑞琳感知到人對于生命的熱愛與珍惜。他將動物與自然結合,抒發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考。他鋪展開壯觀的山巒與海洋,各種珍奇異獸在此間出沒。動物大多具有某種“臨界”身份,比如象征方舟的鯨,是自然界最大的哺乳動物;

再如鱷魚,在許多傳說中是龍的雛形,介于神獸與普通動物之間;犀牛則是現實中的神奇角獸…自然在動物的身體中顯現。鯨背攏住湖泊,鱷魚背上疊起山峰,鹿角承托云海…有時,自然也含蓄地隱藏在動物的線條里,正如小鹿的脊背是凹凸不平的小丘,伏臥的犀牛腳邊蕩漾著水波。有個階段,王瑞琳被自己的標準綁住手腳,陷入瓶頸。比如刻意尋找有“臨界”身份的動物,或是抱持著“在精不在多”的執念,新作品一定要超越老作品,越做越緊繃。

有那么一整年,只“摳”出了一件孫悟空。意識到這些限制后,疫情的“空白期”里,他給自己減了減負:“人們常說要顛覆自己,跳出舒適圈。非常辛苦地把舒適圈塑造出來,再推翻的意義是什么?和自己較勁嗎?做一件作品,把它的情緒表達完整就好。過分沉浸在創作中,反而是不清晰的。要以一種沒有目的的狀態去創作,藝術始于言語終結之處。”也是在這段時間,他開始了新系列《融》的創作,新作品里有只兔子。

用他的話說,這可是以前“碰都不敢碰”的題材,會逃不出它的可愛。為了顛覆可愛,又會把它塑造成兇猛的樣子,陷入另一種極端和刻意。后來他沒想那么多,回到創作雕塑的最初狀態,兔子的形態也就自然生長出來。說起當下的自己,王瑞琳打了個比方:“有點像走鋼絲的演員,初學時走得跌跌撞撞;
走穩之后,就不必總把平衡放在心上,會想要走得更遠。”這種對平衡的掌控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的就能意識到自己真正適合什么,真正關注什么,找到自己能夠掌控的范圍。”十年過去,那些與動物有關的雕塑創作仍在繼續,王瑞琳的心境已然不同。他感到自己仍在“瘋狂生長”,但視野比從前開闊,心態也更從容自由。隨著對東方文化審美的理解愈加深入,一種使命感油然而生,他希望可以將自己的美學體系加以完善,并最終演變為一種時代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