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是只狗。小花的主人老王頭吹胡子瞪眼地跟我們強調:“犬,犬,說多少遍了,小花是頭犬。”街坊鄰里都知道他的脾氣。小花是頭史賓格犬。棕色的腦袋,軀干是白色混雜著棕色,臉上有些麻點,兩只長耳朵無精打采地耷拉著,黑暗中甚至看不到它小小的眼睛,只能看到它的尖嘴。
家住5樓的李大姐每次見到小花都會笑得合不攏嘴,手扶著墻蹲下臃腫的身子,把小花抱在懷里,用手輕輕刮刮小花的鼻子:“哎喲,我的乖乖啊,你長得可真有點丑,倒叫個那么可人的名字。”小花看著李大姐,不躲讓也不生氣。小花和小區里每位鄰居都保持一種禮貌又不失風度的距離,像個提早懂事的孩子。
可能是因為小花的緣故,小區里的鄰居們不怕他,還打趣地叫他“老王頭”。其實,老王頭今年剛過60歲。我管老王頭叫王大叔。有天傍晚,我和他在小區里乘涼閑聊,才知道他以前是一位武警警官,小花是他帶過的警犬。王大叔說:“小花是條功勛犬,名氣可比我大。”王大叔露出難得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揚,語氣里滿是自豪,好像在夸自己家閨女。
小花生下來在兄弟姐妹中個頭最小,身體弱,選犬的時候隊里人都不要。那天王大叔剛從外地出差回來,瞇了一會兒起來看見大家還在面紅耳赤、爭論不休,一聲不吭徑自走過去抱起小花扭頭就走。王大叔得意地笑著跟我說:“我看它眼睛就知道它機警、靈活、反應敏銳,具備優秀警犬難得的素質,更重要的是它跟我一樣,吃藥打針不在話下,刻苦耐勞不下火線。”說完,王大叔的眼睛里閃著光,皺紋舒展開,別提多自豪。
王大叔告訴我,有一次,他執行任務時,跟暴恐分子撕扯,摔下樓梯摔斷了腿。小花就撲上去死命咬著暴恐分子的褲腿,它的毛根根戰栗,從胸膛里發出低沉的嘶吼。“我從沒有看過小花那么兇,”王大叔感慨,“小花從沒有接受過那樣的撲咬訓練,這就是它的本能。”暴恐分子對它又是踢又是打,小花嘴里都是血,可就是不松口。后來,暴恐分子被制服,王大叔被送去醫院,小花被護士攔在醫院大門外。
小花乖乖地守在醫院門口,它知道自己有些地方不能進,就算是警犬也不行。小花焦急地守在醫院大門口,最后無力地趴在地上。王大叔的同事心疼小花,找來獸醫帶著小花去療傷。小花眼睛里含著淚,嘴里發出陣陣嗚咽,嘴里不斷有血涌出來。說到這,王大叔的眼里閃著淚花,亮晶晶的,像是能映出陳年的光影。“一遇到重大任務,工作就很辛苦,常常24小時合不了眼,更別提什么周末和節假日,小花就這樣一直跟著我。
我們兩個出生入死。我不在,小花不能安心。小花不在,我也不能安心。我有時候覺得虧欠它,因為它是我的犬,就要比其他犬要求高、付出多。”說到這,王大叔的聲音有些顫抖。小花好像聽懂了王大叔話里的憂傷,它站起身來,認真地看著王大叔的臉,好像努力想要從王大叔眼里讀出點什么。
“沒事啊,小花。”王大叔輕輕拍了拍小花的腦袋,“沒事的。”小花嘴里發出略帶撒嬌的哼聲,然后扭過身子靠著王大叔的腿,舒服地臥下來。王大叔看著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訓犬員,一直以來,我都把小花當成自己孩子,覺得自己作為家長好像應該有很多道理要教給它,我對它很嚴格,訓練多,也很苦。但其實小花教會我更多,小花教會我流眼淚,也教會我堅強。小花是真正的戰士。”“我退休啦,小花也不是警犬啦,現在我們倆要好好安度晚年。
不過我可沒那么老,我還不是老王頭呢。”說完,王大叔自己哈哈笑起來,他的笑聲爽朗,聽上去像個生機勃勃的年輕人。夕陽西下,霞光映紅了天。“小花,走啦,”王大叔回過頭,“該回家啦。”小花一骨碌爬起來,歡快地跑向王大叔。王大叔慢悠悠地在小區的院子里走著。
和其他散步的老同志不同,他從不會背著手,而是習慣性地兩手自然垂在腿側,時不時還要挺直腰,努力向上聳聳略微駝下去的背。